客观分析毛文龙和袁崇焕的矛盾

史提芬尼

要分析毛文龙这个人，首先要看看毛文龙的皮岛集团是一群什么样的人。
大家一般只会说，啊，皮岛集团是从后金地区逃出来的汉人难民。他们与后金有深仇大恨。民心可用，士气可用。
这话正确。但认识未必过于简单和片面。
毛文龙集团的大部分，自然是汉人难民。但也有对后金失望而归明的后金汉人军队，如高级军官就有刘爱塔、王子登等人。甚至还有小部分满人。
即使是汉人难民，也有不同类型。有农民、有矿工、有商人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。也有个别居心叵测的后金间谍，潜伏其中等待时机。
他们的态度自然也是千差万别。但有个共性：他们都是极端恶劣生存条件下苦苦求存的人，普遍都相信丛林生存法则，崇拜暴力。比较强悍的群体尤其如此。即使在皮岛集团内部，为了有限的生存资源都死活互不相让。
另一方面，皮岛集团又是极端脆弱的。单靠自身力量，他们无法与后金军事集团对抗（事实上也无力对抗明廷的正规军）。他们固然对后金极为仇恨，但也极端惧怕。
所以皮岛内部一些意志特别薄弱、又喜欢投机取巧的人，即使与后金有深仇大恨，某些情况下依然会投靠后金。后来所谓三顺王叛徒集团就是如此。什么其他借口都是扯淡的。他们都与后金有深仇。但他们也都怕后金，后来干脆想依赖后金的军事力量获得个人利益。这才是最大真相。
这是皮岛集团的两大天然弱点：恶劣生存环境下内部矛盾尖锐；部分群体容易动摇。
对这两个弱点，毛文龙是很清楚的。他多次强调过，控制皮岛集团很难，皮岛集团有动摇的可能性云云。
但奇迹的是，直到毛文龙被杀之前，无论条件多么恶劣，毛文龙都有办法控制住皮岛集团。皮岛集团没有发生大规模内乱，也没大规模投敌。
这就是毛文龙的本事所在。明廷没有任何文武官僚有这样的本事。
但毛文龙也有自己的问题。辽东战争开始以来，产生了大量难民。此前，明廷的一般处理方式是把他们迁到内地种地。
毛文龙却把十多万甚至几十万难民全控制在自己手上，不断要求明廷把他们全部视为军队，发给军饷云云。
这也不合理。难民中真正能当兵的人并不多。明朝拥有的辽东正规军也不过6-7万人。要全部给皮岛集团发军饷，已经逐渐破产的明朝财政只会破产的更快。
而就算明廷有这个钱，真要按正规军标准发给一个流民性质的军事集团，也会引发正规军的不满。辽军和皮岛集团的矛盾，一直是毛文龙面临的最大问题。
另一个妨碍因素是，邻近地区也不愿接受过多难民。经济因素外，治安和管理因素也是重大问题。这又涉及到地方利益问题。而且不能说是全然不合理的考虑因素。
庞大的难民问题，成为皮岛集团的重大难点。
但在天启时代，明廷和毛文龙之间还是有默契的。
毛文龙虽然用十多万人的规模体量来壮大声势，但他也知道自己实质力量薄弱。虽然不断的狮子大开口，却未必真想要那么多钱粮。他自身另外有些商业渠道，还可以从朝鲜敲诈到一些钱粮。凑合着能过。
所以，毛文龙即使要不到他所要求的数额，他也是照样袭击后金后方以彰显自己的价值。战果如何无所谓，他只要不断对后金后方保持威胁就行。
至于投敌，对毛文龙没好处。他手下全是从后金逃出来的难民，甚至还有后金的高级军官。对后金内部财政和粮食的困穷，毛文龙比任何人都清楚。在毛文龙看来，前途依然在明廷一边。
天启帝对毛文龙也是实用主义和权谋的态度。毛文龙要求的钱粮，天启也给不了全部。但至少保持不断的给，而且尽量保持一个逐渐增加的态势。这就可以一直吊着毛文龙的胃口。
关键是，天启不干预毛文龙的独立行动。毛文龙自己去搞钱粮也好，去敲诈朝鲜人也好，对后金的骚扰强度也好，一切都由毛文龙自己掌握。天启不参与，更不妨碍。只要毛文龙继续在大明旗帜下与后金为敌就行。其他无所谓，给毛文龙充分自由。
说到底，毛文龙人才难得，皮岛集团价值巨大。一定要拉在自己手里。给不了足够钱粮，就给充分自由度。这就是天启的策略。
崇祯一上来，气氛就不同了。他接受了天启留下的财政烂摊子，身边被“众正盈朝”包围着。大家（包括袁崇焕）都宣称首要大事是节省节省节省。要压缩财政开支。
如何压缩呢？
据说军队里有很多吃空饷的“幽灵兵”，还有很多滥竽充数的。把他们查出来，裁掉。就能节省军费了。崇祯就是这么想的。
一直用难民凑人数要求发巨额军饷的毛文龙，就成了出头鸟。这可不是典型的“吃空饷”和滥竽充数吗？
问题是，毛文龙所要求的巨额军饷，从未真正到手。
崇祯根本不明白毛文龙和天启之间财政游戏的微妙之处。
但这还不足以要毛文龙的命。说到底，崇祯所要求的军队人数核查，毛文龙也没有明确抗拒。
讨价还价么。漫天要价坐地还钱。你让一步我让一步，一切好商量。毛文龙的思路从来如此。他才不想硬来呢。
可是袁崇焕插了一杆子进来。当然，袁崇焕自己也说过，他想媾和。而毛文龙对此是妨碍。所以必要的话，袁崇焕要杀了毛文龙。
但这并非全部理由。
还有一个原因是：袁崇焕看到崇祯“众正盈朝”的政治主旋律是节约开支。他为了趁机捞到高位，也跳出来鼓吹节约，而且开出了具体目标：520万辽饷，他要裁到480万。
但这根本是扯淡。袁崇焕根本做不到这个目标。
于是，为了做账方便，袁崇焕就把蓟镇和甚至不属于辽饷范围的东江镇，也纳入了“节省”开支计划。
这方面的操作很复杂。参阅我的旧文：
朱世巍：袁崇焕的糊涂账
但要实现这个“节约”计划，有个前提就是：袁崇焕必须把东江镇完全控制到自己手上。这样做账才方便。
而袁崇焕做为明辽军最高统帅，也不容忍毛文龙的独立地位，一定要全部收编到自己手里。
天启可以容忍毛文龙自由行动，他袁崇焕不容忍。袁崇焕的个性就是如此：一切都要听我的。事实上，天启时代，他就玩过从毛文龙手下挖人的把戏。
这样一来，毛文龙就成了袁崇焕“节约计划”和“统一军令”计划的最大妨碍。
杀了毛文龙，袁崇焕就得计了。事实上，袁崇焕此后真就上报说连同东江镇在内，他实现了裁减计划。
（具体操作还是参阅上文）。
而为了实现这个计划，袁崇焕可不只是杀毛文龙这么简单。为了削弱毛文龙的影响力，他提前对皮岛进行粮食封锁。杀毛文龙之后，袁崇焕也没有及时恢复粮食供应。结果饿死了很多人。
袁崇焕还在皮岛集团内部制造矛盾，扶持反毛文龙派来压制毛文龙派。
从此皮岛集团就永无宁日了：
反毛文龙的刘爱塔压制了亲毛文龙派；
刘爱塔战死后，亲毛文龙派又起来干掉刘爱塔的势力。
（可能）亲毛文龙的孔有德逃到山东，后来发动叛乱；
亲毛文龙的沈世魁，和辽军系统的黄龙争夺皮岛总兵职务；
黄龙战死，沈世魁当了总兵。亲黄龙的尚可喜又投靠了清军；
沈世魁战死，他侄子又想当总兵（虽然已经丢了皮岛），当不成又去投靠清军；
……
毛文龙死后，加上袁崇焕留下的分裂格局，谁也没办法完全控制皮岛集团。皮岛集团就在不断的内讧、激战，或血战到底殉国而死，或叛变投敌。还有一小部分退到关内，其中有些人坚持抗清战斗，一直血战到了海南岛。
……
掺沙子搞分裂，分而治之，是中国孔教官僚最喜欢的控制手段。
袁崇焕说白了也是这一套。
但在战时，这一套是有害无益的。天启容忍毛文龙自由行动，皮岛集团就风生水起；袁崇焕剥夺皮岛集团的自由行动权，全部抓到自己手中“统一军令”，却在皮岛集团内部掺沙子分而治之，集团就走向灭亡和背叛。
这就是历史的教训。

振兴镭射雕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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